[ 若是爱情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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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马|稲荷山

前文: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今年的初雪似乎来得有点儿着急,霜月刚至,城郊外连绵的山脉上满山的山毛榉甚至还未来得及卸下红妆,白雪便已经纷纷扰扰落了一夜,翌日醒来,只见整个平安京宛如裹在结界之内的冰霜世界,天地间魍魉一片。

大野吩咐着座敷童子给屋内的熏炉换上檀香时,正殿的大门被推开了,轴木发出厚重的声响,檐下是不安份的风载着雪片,悄悄地窜进了门缝,落到屋里来。

那只雪白的小狐狸用圆溜溜的鼻头抵开了大门,抬起前肢跨进了门槛,轻轻地踏入正殿。屋内点着充足的红烛,空气比外头的下雪天温暖不少,小狐狸在一旁站定,敏感的耳尖逐渐回温,他用力甩了甩,身上裹着的雪抖落了下来,七零八落的雪花瞬间融化了一大半,地上汇成了一小滩冰凉的水渍。他朝大野抬了抬下巴,算是打过了招呼,便径直往内屋走去,落下一溜湿漉漉的小脚印,横穿了整个正殿,后面跟着一个急急忙忙的侍童小妖,抓着抹布擦着地面上的水印,一路跟进了内屋。

嘴里叼着的......那又是从人类那里偷回来的小玩意吗?大野没来得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小狐狸往内屋去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心里估计着小狐狸这习惯再不改改肯定又免不了相叶的一顿唠叨。

虽说名义上已经是相叶家的式神,但这狐狸的野性始终是驯服不能。就像当初在城南的稲荷山上相叶第一次抓到小狐狸的时候他正藏着不少从山脚下村民的家里偷来的小东西,如今随着相叶他们外出正儿八经执行任务时,依旧是改不了这样顽固不化的劣习,不是从大块头的孩子王手里抢走一串冰糖葫芦就是从纨绔子弟衣服上摸走一块玉佩,或是给地精们一把糖炒栗子,送萤草一支发簪,给座敷童子带一个心心念念的小糖人。府宅中那些无法出远门的小妖们倒是开心极了,每日眼巴巴地等着青行大人回家又给他们带回来什么有趣的人间玩意。

而相叶呢,当然愁苦得不行,无论如何给小狐狸叮嘱偷窃是不应当的行为,小狐狸都只是默默地盯着相叶,待相叶唠叨完,才在对方的注视下慢悠悠地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块栗子塞进嘴里吧唧吧唧地嚼了起来,那毛发光滑的长尾晃得可神气了,甚至还得瑟地抖了抖耳尖。惹得相叶只得把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狐狸拎起来,用力上下甩甩,皮毛下藏着的赃物哐啷哐啷地掉了一地,低头一看,全是铜钱簪子糖人这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就连先前塞进嘴里的那半颗栗子都被甩了出来。

啊啊,浪费了啊。被提溜在半空的小狐狸瞧见那咬剩半颗的栗子咕噜滚到了一边,眼角可怜兮兮地撇了下来,满脸写着可惜的表情。

相叶提着小狐狸到三条大街上挨家挨户地给被偷了的居民道歉,只是这只被他揪着后颈的小狐狸呀,眯着眼睛仿佛在打盹,一副奈我如何的模样,怎么看都毫无诚意。

最后他们花了整整一个午后的时间才把那些还没被小妖们吃掉或者拆掉的小玩意全部还回去。一人一狐狸从三条返回,手里提着的小狐狸居然还在气定神闲地剥着栗子,栗子壳撒了一路。那是私塾的老先生给小狐狸的,说是家里刚刚炒好的栗子可香了让小狐狸带几颗在路上吃。小狐狸好不客气,没等相叶发话就伸手抓了两颗,塞进相叶的狩衣里叫他帮忙揣着。相叶本想解释说他们来是为了道歉而不是来串门的,可是想想也是不好意思说出口,便替小狐狸说了谢谢。小孙女正躲在老先生身后,悄悄地探着脑袋,看着被阴阳师大人提在手里的那一只小狐狸跟人精似的把栗子剥得熟溜,想上前去摸一摸但被小狐狸一瞪眼又胆小地缩了回去。

相叶不禁困惑起来,这小狐狸不是上古的青行白狐吗,不是人间的神魔地狱的修罗吗,怎么就有这种小偷小摸的坏毛病呢?而且自打相叶小时候起他就早已把百鬼图鉴读得烂熟,书上分明没有记录过青行白狐的爱好是栗子啊。

小狐狸吃完手里的一个栗子,挣脱了相叶提着他后颈的手,然后抓着相叶的衣摆,攀了上去。他扒在相叶的胸口,揪着衣襟,毫不见外地伸手往里探探,掏出了方才托付给相叶保管的最后一颗栗子。

「喂喂......」相叶无奈,堂堂阴阳寮相叶家长子居然任由这不懂世俗规矩不知善恶是非的生灵埋在他胸前捣腾,他只好认栽地托着这不安份的小狐狸的臀部以防一个不小心就摔了下去。

小狐狸露出利爪,划开了栗子的壳,然后稍稍用力便把熟黄的栗子肉挤了出来。不太合时宜地,他小小打了一个饱嗝,两只爪子捧着一个让人十分有食欲的栗子呆愣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儿后,忽然举起了栗子。

「这是......」托着小狐狸的相叶尝试理解这突然的行为,「......给我的吗?」

小狐狸没有点头,但也没有拒绝,只是坚持扒那一颗熟透金黄的栗子往上推了推。相叶狐疑地挑了挑眉,「......你这家伙肯定是因为吃不下了才给我吃的,别以为这样子就可以收买我,啧啧。」于是,他低下头,就着小狐狸的姿势,咬住了那一颗栗子,含进嘴里细细地咀嚼着那一口慵懒的甜。啧啧,秋冬的栗子果然好吃。

 

 

寥寥一场初雪拖拖拉拉下了几乎一个白天。落雪渐止,黄昏前后才慢慢开始放晴,云后的日光积累了整个白昼,夕烧如流水般倾盆而下,冬日的暖阳果然足够奢侈。那一只偏好温暖的地精从角落里冒出了头,皱着鼻头嗅了嗅,暖烘烘的空气让他顿时清醒了起来,他沿着庭院的围墙穿过常春的灌木与休眠的紫阳爬上了过廊,他在过廊上探头探脑地瞅了瞅,然后敲敲一间偏房的门。扇门慢吞吞地被拉开一小道窄窄的缝,座敷童子和萤草俩小妖紧紧裹着一床厚实的棉被,哆哆嗦嗦只露出眼睛。

满庭白雪引来了不少小妖,就连原本在厨房忙活的侍童小妖们都被外头忽然热闹起来的动静吸引了出来。庭院内盛满了一抔白茫茫的冬季,处处是绵软的积雪,枝桠之间结了剔透的霜,而那一棵金木犀也拢了一身白皑,朵朵金桂依旧开得甚是冷艳。不知是谁先牵起了头,一场雪仗就这样无端端地打响了起来。

于是,从过廊经过的松本看到的是好端端一个庭院被七横八落的雪球打得乱糟糟脏兮兮,洁癖到偏执的他捏了捏鼻梁,只觉得头疼。一只小妖首先发现松本站在过廊上抱着胳膊一脸低气压地盯着胡闹的他们,立即扔掉手里的雪球,俯身作揖,紧张地喊了一声松本大人。周围的小妖们听见了,抬头看见松本大人就站在那儿,纷纷赶紧停下了手,平常跟着松本的侍童小妖连忙跟上前去,揪着拳头不知如何是好,小心翼翼又不敢太靠近,生怕自己手上的雪水会蹭到松本大人的衣服上。

「罢了罢了,」见小妖皱着一脸为难的模样,松本摆摆手,说,「赶快回去做饭吧,待会你们相叶大人回来......」

啪——

可怕的是,松本大人话还没说完,一个脸盘一般大的雪球就直直地往松本脸上招呼过去。雪片摔落了下来,松本的鼻子被砸得瞬间通红。小妖们简直惊呆了,心惊胆战地看向那位不怕死的祖宗,连最靠近的萤草也不禁往后退了一小步,躲在了座敷童子身后。

那只雪白的小狐狸正倚在金木犀树下,脑袋上顶着一颗新作的雪球,他朝松本挑了挑眉,说不出的得意洋洋。

松本摸了一把脸上的雪,语气里是危险的怒气,「青行你这家伙,别以为我真的打不过你......」

啪——

第二枚雪球就这样过来了。

呜哇。跟在松本大人身旁的侍童小妖吓得立即抱着脑袋趴了下来,差点儿没哭出来。

这下好了,松本大人二话不说,马上卷起衣袖下了战场。

 

相叶从阴阳寮回来时斜阳已经完全落入山头,被初雪洗涤过的夜空逐渐亮出了点点星辰。他往内屋走去,本打算找松本商量一下阴阳寮派下来的任务,刚在过廊拐了一个弯,却没想到看见一只紫绀色的九命猫正趴在庭院边上。他看看周遭雪水的痕迹以及那几个已经玩累得动不了的小妖们,心里估摸着也明白了七八。

他叹了一口气,走下石阶,把那一只已经筋疲力尽到显出原形的九命猫捡了起来,然后交给了跟在身后的侍童小妖,「来,带你们的九命大人泡个澡去吧。」

侍童小妖规规矩矩地双手捧着一只猫,诚惶诚恐,屈膝行了礼便隐去了身影。

「和也?」他高声道,转过身来,终于发现那始作俑者趴伏在金木犀的枝头,正悠哉悠哉地清理着爪子。「过来。」相叶这么说道,可是小狐狸一动不动,假装没有听见。

相叶无奈地笑了,认命地走上前去,「过来。」说着,他抬起手,把小狐狸从树上抱了下来,小狐狸装模作样地挣扎了几下,大概也是累坏了,很快就安静下来一声不吭地挨在相叶怀里。

「你别逗小润了,你知道他有点洁癖的。」小狐狸被放到了过廊上,转眼间便化作一位清瘦的少年,他顺势盘腿坐在过廊边上,吊儿郎当地倚着身后的木栏,无所谓地耸耸肩,说道,「反正他打不过我。」

侍童小妖从过廊那头走了过来,端了两杯桂花茶,放在了两位大人之间。相叶道了声谢,接过了茶,捧在手里,杯身热烫,恰好在这起霜的傍晚供一团温暖。

「听闻你今天又去三条的私塾偷人家小孩子的玩意了。」话才刚落下,突然一件什么东西被掷到了相叶怀里,着实把他吓了一跳,手上不稳,白瓷的杯子晃了晃,茶水溢了出来,滴落在方才被抛过来的的东西上。

相叶低下头去,仔细瞧了瞧,「这是......雪人吗?」

那小小的雪人不足手掌大小,它在相叶怀里摔了一个脸朝地,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丝毫不见外地抓起相叶的袖口就往自己脑壳上擦,简直跟二宫一个脾性。好不容易才把浇了一头的桂花茶给擦干净,然后,「哈嗤——」估摸是着凉了。

「送你的。」二宫抬着下巴,一脸不要太感激我的表情。

相叶被逗笑了,看着小雪人扒着他的手指攀了上来,最后骑在了他的手腕上,仰着脸望望他,「你是去给这小东西偷了两颗眼珠子吗?」

「那俩玻璃珠子用得着我青行白狐去偷吗,人家私塾的小孙女给我的报酬。」

「报酬?」

「上次你不是让我去给他们还墨砚吗,我见小女孩眉间有异。今日便去确认一番,发现私塾里有一只误闯的食梦貘,顺手就把它给收了。」

闻言,相叶侧头,看着二宫夸张地挑起了眉,调笑道,「想不到青行白狐大人如此行侠仗义,真是失敬失敬。」

二宫被盯得不耐烦,转过头躲开了对方的视线,抬手把原本系在后脑勺上的面具拨了回来,完全罩在了脸上。多亏了朦胧的夜色,过廊里也还未来得及点灯,少年红了耳尖或许没人发现,他小声嘀咕着,「你是笨蛋吗相葉さん。」

相叶低头抿了一口桂花茶,笑笑,没有戳破。

厨房那边忙活了起来,算算时间大概快到饭点了。大野带着座敷童子从过廊另一头走了过来,正在给他说着点灯的时辰,回头见相叶二宫两人坐在了过廊边上,微微鞠躬,又领着座敷童子回去了,离开时挥了挥手,一整排过廊檐下的青铜红烛全都点亮了起来,摇曳的火光像极了悬浮的星斗,引得座敷童子频频回头。

廊下灌进了带霜的晚风,连小雪人也被吹得藏进了相叶的手心里,把自己蜷成小小一团,紧挨着白瓷杯取暖。

「ね,和也。」

「嗯?」

「爷爷说,金木犀的花在寒霜时节开得最盛,香气清净,于是吩咐小润每年秋冬之时摘下金桂用以酿酒泡茶,味道确实是上品。」他把手掌拢紧了一些,好让小雪人在他手心里睡得安稳。「可是我觉得,金木犀的花,无论是花蕾还是盛花,无论是酿酒还是沏茶,那一味微乎其微的苦涩总是洗不去的,这是我从来没有告诉过爷爷的。」

二宫听着,没有出声搭话,他知道眼前的人根本不是想他讨论金木犀的味道,他安静地等着。

「我之前说我不记得我是怎样生病了,我是真的不记得了,」相叶接着说了下去,「但是这些日子,我常常做了相似的梦,这些梦我没让食梦貘吃掉,所以我还记得。」

「这些梦里,有一只白狐......」

「......还有一个小男孩。」

 

「我没有告诉爷爷的还有,我知道自己一定还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事,忘了什么人。」

 

「和也,」他唤着身旁人的名字,没有转头,只是平静地看着窝在他手心里的小雪人越来越小,「你和我以前,在我生病以前,曾经......」

认识吗?

相叶没有把话问完,因为身旁的人早已消失了,无影无踪,仅剩那一杯尚有余温的桂花茶,大概是才刚被放下,立在中央的一朵金桂依旧轻轻摇晃。

而相叶的手心里,只躺着两颗失去法力的玻璃珠子,以及流逝于指缝之间若有似无的白雪。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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