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若是爱情故事 ]

人生半分 家族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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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马|萍水相逢

拉郎 山本光x田原一平


今天忽然和朋友聊起敬启父亲大人开播十周年

每次去东京都必定会去神乐坂走走 曾经被朋友吐槽过"除了神乐坂你是不是不知道其他地方了"(笑)

带着デビクロくん去的神乐坂 没有带デビクロくん去的神乐坂

带着デビクロくん和朋友一起去的神乐坂 自己一个人去的神乐坂

阴雨天的神乐坂 大晴天的神乐坂

清晨的神乐坂 夜晚的神乐坂

14年的时候在FB连载了四章 现在也不过只是忽然情怀作祟而已 仅作存档



01

拝啓、父上様。

今年东京的冬天似乎来得有点早,暮秋的深红还未完全褪色,寒冷的气温就赶上来了。明明还未到十一月,但越来越迟的日出,越来越长的夜晚,简直跟隆冬十二月无异。可是,迟到的日出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喜欢这里天亮之前的时候。隐隐约约的亮光之下,这个地方仍在将醒未醒的迷雾之中,不知是因为视野不够清明,抑或是空气太过清冽,一切声响都变得清脆起来。早起的老人晨运的声音,乌鸦啄弄路旁分类垃圾塑料袋的声音,单车响铃的声音,打招呼的声音,跑步时踩在青石板的石阶上的脚步声。单调的,也静悄悄的,实在动听。

冬天总给人白色的印象,慢悠悠的雪花,苍白的天,呼出的白气,可爱的女孩子们身穿的大衣上毛绒绒的衣领,厨房里蒸炉上飘荡的水汽。然而我却认为,冬天的神乐坂大概是茶色的吧。坂下的门扉,清晨里沾染水雾的青砖,野猫背上的斑纹,善国寺的瓦顶。白色固然美,但茶色似乎较之更要古朴,更要平易近人。

坂下还是那么繁忙,神乐坂也还是那么平和。没什么大事情发生,每天都紧紧张张地前进着。

要说什么特别的事情,那便是前些天坂下来的一个学徒,是个闹腾的家伙,平日已经足够忙碌的厨房也跟着变得吵吵嚷嚷起来。现在他暂时住在我屋子里,夜里梦里极多,嘟嘟囔囔的,到底在说些什么连我也莫名好奇了起来。但总归是我出师那么久以来第一个后辈,我也能稍微地耍耍威风了。


拝啓、父上様。

差点忘记说了,特别的事情,还有我今天遇到了一个人。



下午准备开市之前是最清闲也是仅有的闲暇时间。田原一平端着一小盘昨夜厨房剩下的鱼肉,推开了厨房的后门,便发现老板娘站在不远石阶拐口,弯着腰不知在找寻着什么。

「老板娘,这是您刚才要的鱼肉。」见老板娘没有搭理他,一脸担心的模样,一平也弯下了腰,跟在老板娘的身侧,「您在找些什么吗?」

「三四郎。」

「诶?」

「三四郎,平时这个钟点一定会在这里等我的,可是今天不见了。」老板娘眉头紧锁,声音里难过极了,一边双手翻开石阶两旁的灌木,一边喊着,「三四郎,三四郎去哪了呀。」

一平这才想起来,三四郎是经常出没于此处的野猫,背上有褐色的斑纹,清冷的神态,反倒得到了老板娘的宠爱。老板娘身穿着整洁的素色和服,行动不太方便,一平便立即把手里的盘子放在一旁,为她寻找那失踪了的小猫。

突然一声猫叫的声音引起了两人的注意。一平抬起头四周看看,发现了声源的方向。沿着石阶往下望去,平素冷傲的三四郎此时正乖巧地缩着爪子,趴伏在地上似乎在吃着些什么。而在他前面正蹲着一个人,穿着厚厚的大衣,围巾卷了好几层几乎埋了半个脑袋。那个人伸出手,在三四郎的背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摸着。大概是感受到了舒适,三四郎抖了抖小小的脑袋,仰起头,对着那个人亲昵地喵呜了一声。

那人笑了,微微地勾起了嘴角,眼角亦笑出了纹路。明明围巾遮着他的脸,明明隔着一道石阶,可一平觉得自己能够感受得到他的心情,那人温和的气氛熟悉得似一位故人。

像是寒夜里围在脖子上的毛绒绒的围巾,又像是冬日里捧在手中的刚泡熟的玄米茶。

「三四郎!」老板娘也发现了那只小猫,急急忙忙地想要走下石阶。一平回过神来,即刻拿起装着鱼肉的盘子跟了上去。

石阶下的那人听到了动静,转头看到了一位衣着得体的老妇人正扶着栏杆走下来,一时想起了什么,便抱起了小猫迎了上去。小猫刚咬了一口的食物因为那人的动作而掉了下来,惹得小猫不满地喵呜了一声。他一边走上前去一边一脸抱歉地解释道,「对不起,我有看到贴在那边电线杆上那些不准喂养流浪猫的告示,可是见他好像很饿的样子就忍不住为了他一些面包......」声音被围巾蒙着,变得迷迷糊糊。

「没事没事,」老板娘笑吟吟地接过三四郎,「那些都是新搬进来的年轻人贴的告示,」三四郎在老板娘的怀里扭了一下身体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胡须上粘着的面包屑蹭到了老板娘的衣袖上,「而他呀......明明才是这里的老人啊。」

似乎听懂了老板娘语气里的难过,那人低下头,不知为何道歉了起来,「对不起......这里还是维持原样好。」

老板娘微微地笑着,朝他点了点头表示谢意,抱着三四郎,转身慢慢往石阶上走去。

一平又走下了几层台阶,伸出空着的一只手虚扶着老板娘,转过头,想要对那人说一声感谢。

这才看清了他的脸。

木屐踏上青石板,时光走下石阶。一下一下,一声一声。



拝啓、父上様。

人们所说的久别重逢,到底是怎样的呢?

大步走上前去拥抱对方,然后大力拍拍对方胸口说,「你这小子这么久都不联系我」?接着邀请对方到附近的咖啡馆叙旧畅谈?然后互相留下联系方式?

然后呢?



午后的神乐坂浸泡在茶色的空气里,轻柔的日光洒在了白墙青瓦上,围墙内的枝条探出头来,伶仃的红叶在青石板上投下细长的剪影。

一平看见石阶下的人抬着头,直直地看着他,围巾遮着他的下巴,缓缓地微笑了起来,呼吸瞬间化作白气,世界仿佛也变得柔软了起来。

真好看。一平心想。笑得真好看。

没有一丝惊讶的表情,自然得宛如阔别数年不过昨天一日而已。

此刻的阳光似乎比往日都要来得温和。一平不解为何他这么轻易地就融入了这处古朴怀旧的氛围当中,但忽然想起神乐坂太过包容,而眼前的人亦太过温柔,便不由自主恍然大悟地松了一口气。毕竟成长与改变相伴相随,奈何不是人人都能做到怀念如旧。

然后,声音终于从时间洪荒里挣扎了出来,越过整个少年时代,千辛万苦来到现在的他的跟前。

他听见他说,好久不见。


老板娘见一平没有跟上来,停下了脚步,转头喊了一平一声,「一平君?」看了看一平,又看了看依然站在石阶下方的人,「一平的朋友吗?」

一平收回目光,转身走上石阶,影子拖得很长。



——但我并没有这么说,也没有这么做。再说,我也没资格说这样的话来显得自己有多热情。毕竟离开的人是我,我又有什么立场可以大大方方地装作朋友。



不。他轻轻地说。以前认识的人而已。

连那句好久不见的回复都遗忘了。



拝啓、父上様。

我觉得我可能明白了为什么雪乃一直没有再提起过你,我觉得我可能明白了她的感受。

陈年的回忆提起也无趣,徒使思念抖落一身寒霜。



02

拝啓、父上様。

深茶色玻璃门的里面,有一只老式摆钟,看不清钟面上指示的时间,当然也无法得知他走得准不准。然而隔着一道厚重的玻璃门,似乎还依稀能够听见那平稳的摆锤的声音,一下一下。让我不禁想起了昨天夜晚,在小酒吧里微醺的雪乃忽然抓起我的手,轻轻地说,「你的手,和他的一样好看。」雪乃的手很暖,拇指抚摸着我的手指,也是这么缓慢地一下一下。少见的安静的神情,她看着我的手,仿佛看到更遥远的时光。

可是,早已离去的时光,是永远不会回来了吧。



一平没有在那间古物店门前驻足多久,他最后看了一眼贴在玻璃门上的纸条,转身走下门前的石阶,双手揣在外套的口袋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呼吸瞬间化作雾气,随即又在苍白的冬日里融化开来。

那是一间隐藏在神乐坂小巷里的店铺,狭小的店面毫无装潢的痕迹,看不出店主招揽客人的诚意有多少。几年前跟着雪乃刚搬到神乐坂不久之后的某个夏日黄昏,一平在青砖与斜阳砌成的巷子里晕头转向,险些迷了路,好不容易从某处料理亭的后巷里挣扎出来之后,便看到了躲在转角的古物店。褪色的球服与被刮花了的烟斗,脱线的野球手套与缺了一角的画框,莫名且无趣的物品乱七八糟地塞满了十几平方米的小地方。一平在角落里找到了一把旧吉他,他拨了一下弦,听见音色还很漂亮,只要调整一下又可以用了。然而迷路带来的惊喜并没有让他在内心欢呼起来,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没有钱。吉他的背面贴着一张标签,蓝色的圆珠笔潦草地写着一个不菲的价格。雪乃还在物色合适的店铺,而他虽在这新的地方找到了几份兼职,但存下的钱也无法支撑额外的消遣。一平不舍地把吉他放回原位,略感心疼地摸了摸侧板上的刮痕。在随后的一小段时间里,不会再迷路的他在每晚结束打工之后依旧绕多了一条小巷。他也为自己的执着感到惊讶,明明还是买不起,可每晚都特地去看一眼,除了安心什么都没得到。

直到一个月后的某个晚上,一平心心念念的吉他不见了。他没在店里停留,甚至没去问那个正在专研马报的店主,他离开了古物店,走进了旁边的窄巷。石灰砖的墙壁上落得满身尘埃,一平靠着墙壁慢慢地蹲了下来。

搬到神乐坂两个月以来的第一次,第一次终于感受到了失去的实感。他忽然想拿出手机给某个人发电邮,他想跟他说失去了吉他就像好些年前失去了他的柴犬一样难受,虽然吉他还不是他的,他想跟他说无论哪个年纪他都交不到朋友,他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他说。习惯真的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身体记录下来的行为总会在潜意识的作祟之下发挥出来。他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即便换了手机号码,他还是能够一字不误地摁下对方的电邮地址。可是手机屏幕上亮着的那封电邮写了删删了又写,最后啪的一声,一平合上了手机,掐灭了窄巷里唯一的光源。

凉秋早已替代了酷暑,或许是由于夜里太冷,一平身上的衣衫太薄,他狠狠地吸了吸鼻子。夜很深,外面大道上的路灯一盏一盏地熄灭了,平素白日里热闹似旅游圣地的石板街道上已无行人。幸好如此,幸好没人看见蹲在昏暗巷子里的一平有多难过。

十七八岁的他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分辨出此刻他的心情与幼年时期失去了柴犬的时候有什么不同。两个月的时间不长不短,却恰好让他有一种错觉。搬到神乐坂之后,帮着雪乃找价位合适的店面,每个礼拜打着几份工的同时还在寻找能称得上职业的工作,虽然还是有些茫然但也算是为自己确定了做厨师的目标,从学徒开始起步,导致白天的兼职不能去了,生活上的拮据迫使他不得不再找晚上的打工来代替。你看,新生活那么繁忙,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堆满了一平的视野范围内,以致于他无暇分神去思考去分析,那个时候的他到底在企图逃避什么。

于是在这么一个初秋的夜晚里头,躲在黑暗里的他终于闲下来了,终于有时间意识到了,这两个月的时间,几十个日夜,终究是把他内心掏空了。



纸条上写着即日结业承蒙照顾之类的客套话,虽然这么一间不起眼的古物店想必也没得到过多少客人的照顾。一平把外套的拉链往上再拉一些,缩了缩脖子,半张脸几乎埋进了领子里,心想,他大概是店里唯一的客人。几年前一平在店里找到了一本漫画,平常且无聊的情节,几乎全新的书上没有什么翻阅过的痕迹,看来并不讨喜。然而如此平淡的内容却让一平一本一本地看了下来,甚至代替了那把旧吉他,成为了名叫寄托的载体。在那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好几个月才会出现一本的二手漫画让一平再次成为了古物店的定期熟客。一平捧着漫画站在店内的角落,从书里两人的初遇看到他们好不容易成为挚友。而店外的天空,丹红色的夕烧亦沉淀为焦茶,最后被墨色的层云灭顶。

一平从存下的生活费里分出了一部分的钱把他看过的没看过的那几本漫画全都带回了家。书的最后是挚友的重逢,作者并没有花费多少笔墨在这个场景上,不知是因为懒还是因为什么,最后一页泛黄的纸上,只有空空的一句话,「好久不见。」

靠着墙坐着的一平终于把他能找到的最后一本漫画看完了。他觉得心脏像是被谁狠狠地握了一下,有点透不过气,于是他推开了窗,夜风瞬间灌进了他的胸腔,冰冷的疼痛让他咳嗽了起来。他觉得眼眶有些热,不敢睁开眼,他吸了吸鼻子,心想大概是因为秋天的夜晚太冷的缘故。


拝啓、父上様。

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有挚友。

比如说我,比如说书里的人。


这个漫画其实还没结束,可是古物店已经没了,那两个人的故事也永远地停止在最后一页的几个字上。

所以他也无法猜想相见的他们能否恢复往日的友好,他也无法得知他们会否再次分道扬镳。

很多事情往往带着遗憾,旧吉他,二手漫画,书里的重逢。

直到那个下午,一平在坂下厨房外的石阶上遇见了山本。初冬的风把他吹得鼻子通红,他笑着对一平说出了漫画里最后的台词。斜阳恍惚的光芒让一平错以为在梦中,抑或在书里。他忽然发现了,重逢的情节之所以这般简朴,并不是因为作者太懒,而是重逢根本就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

然而重逢本身却足够让人动容。



03

不期而遇的几率有多大。

一平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即便这个问题真的存在,相信也不会有正确的答案。几年前搬家的那个晚上,雪乃看着正在整理行李的一平,有些犹豫地问道要不要把搬家的消息告知对方。一平当然知道这个对方指的是谁,他没有说话,彼时的一平正跪坐着认真地把刚收进来的衣服折好,他摇了摇头,然而头顶上方的灯愈发昏暗,甚至比不过从身后窗外照射进来的银白的光,一平也不知道雪乃有没有看清他的回答。一平觉得雪乃或许还未发现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更不会知道他正是这个问题的所在。可能雪乃会觉得奇怪为什么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唯一的朋友现在却变得这么冷淡,可是雪乃没问,所以一平也没说。

只要离开了就好了,一平是这么想的,只要在他察觉到他们之间有什么在变质之前,抽身离开,那么他还可以以故友的身份拥有一席地位,或许他们以后还有机会重逢,或许没有。一平把折好的衣服放进行李箱内,又从篮子里拿起一件,这时雪乃走了过来,摁住了他的手。雪乃俯下身,轻轻地搂抱着一平,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用手缓缓地抚摸着一平的头发,让他想起了他们还住在那个名叫冰见的小渔村的时候。能登半岛的雷电与风暴让那时候还很小的一平恐惧无比,小小的他躲在被窝里,几乎把自己勒成一团,而雪乃则隔着被子拥抱着他,安静地拍着他的背。没过多久,一平从被子下探出了手,抓住了雪乃的手指,紧紧地握在掌心里,然后他惊奇地发现屋外的海浪声竟瞬间变得平和起来。内心怀揣着这么一个小小的秘密惊喜,终于无畏地入眠。

一平低下头,额头抵在雪乃的肩上,机械地叠着衣服的手也停了下来。窗外静悄悄的月光洒脱地在一平的背上落下光影,他闭了闭眼,心想雪乃其实已经意识到了吧。不知为什么,一平忽然想起了他在内心里一直给他写信的父亲,雪乃不再提起的人。

拝啓、父上様......



离别时的难过加速催化了想念。离开后的一平其实不止一次偷偷地奢望着,或许有一天,他会不会突然地出现,坐在街角的咖啡店里,隔着光亮的落地玻璃朝一平招招手,然后他们约好一起去看某个乐队的演奏,或者一场球赛,或许重逢的时候他们之间的空白会奇迹地消失,或许真的会有那么一天。

然而繁华的东京是那么大,每天每个角落都在上演着相遇的情节,主角却从来不是他们。

自从搬离了他的回忆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山本勒,一次也没有。

后来一平想想,也对,毕竟他才是主动离开的人。


可是重逢这一戏码,总是带着命运的,又或是玩笑的味道。当你祈求的时候得不到,当你已经习惯失去的状态时,却又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你生活里。

离开了古物店所在的小巷,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转个弯便走上了牛込桥。

果然,山本正急冲冲地从桥的那头赶过来。简直不差一分一秒。

短短一个月内,一平在夜里从坂下离开的路上遇见过刚好也结束打工的山本三次,定休日时在牛込桥上遇见过四次,甚至在一平趁着坂下下午开市之前的空闲时间带着一大篮子的衣服去洗的时候,回去的路上经过了相马屋,鬼使神差地往店里看了一眼,而恰好在靠门的架子前整理稿纸的山本也正好抬起头。相马屋的那一块角落是国外产品的专区,像是为了制造一种欧陆的浪漫气氛,屋顶打下来的灯光总是糅合着暖黄的色调。收拾好一列书架的山本,直起腰,正想揉揉发酸的后颈,漫无目的的目光一不小心就被店外的一平吸引了过去,愣了一下,刚抚上后颈的手又举了起来变成了挥手的姿势。浅黄色的人造灯光在山本的发旋上画出了圈圈光影,温暖的笑容让一平晃了神。

是不是因为隔着一道厚重玻璃的原因,光学上诡异的重影让一平似乎看见了重叠的时分。升入高中之后,刚得到第一份打工的山本兴致勃勃地给一平发电邮叫他来接自己下班,一平随手回复了干脆利落的一个不字,却又在山本告诉他的时间来到了他打工的书店前。山本立即就发现了一平,雀跃地朝他挥着手。山本一边把工作围裙摘下来一边往休息室走去,很快他便一手拿着外套一手拎着挎包从书店走了出来。寒冷的空气让他着急地穿上外套,同时又想把挎包背好,最后导致袖子和挎包的带子卷到了一起,只好手忙脚乱地又把外套脱了下来,哆哆嗦嗦地重新穿上。笑嘻嘻地走向一旁根本没有向他伸出援手意图的一平,嗓音有点哑,「一平冷不冷?」说着便把一平揣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抓了出来,塞进自己的口袋里,并且死命摁住他的挣扎,就这样扯着他往前走。突如而来的冰冷触感让一平措手不及,打了一个冷颤,也不知道他是无心抑或故意,有点粗糙的手掌在他的手背上蹭了蹭,以一种若有似无的亲昵姿态相互取暖,掌心的寒霜逐渐融化成暖泉。一平挣扎了一下便放弃了,赖在他的手心里。

一平看着玻璃那边的山本心想,大概是因为那家伙的眸子里揉进了初阳,他才会有他们之间隔着一个拂晓的错觉。一平下意识地也想挥挥手,可露在冬日寒风中的双手寒冷得发麻得感觉让他记起了他正抱着一篮子干净得衣服,于是他只好回以一个轻微的鞠躬。


如果真的有一位神明掌管着世界,那么他也一定有一个怀表掌管着这一处怀旧地段的时间。那个怀表可能有些旧,毕竟再怎么精密的机械总有迟钝的一天,齿轮越走越慢,神明无所不能却对一个老式怀表毫无办法,挠着脑袋,只好每天都拨动发条。他可能还不知道,每天齿轮对上的瞬间让两个平凡人的相遇充满了罗曼蒂克主义,精确得仿佛每一场只能维续几秒或是几分钟的相见都是一场精心安排的宿命。

一平看见山本气喘吁吁地在他面前停下,张着嘴急着想说话却又喘着气,围巾包着半张脸,连耳朵都憋红了。

「打工?」

「定休日?」

两个人同时笑了起来,毫无缘由的默契让清冷的冬日变得奇妙且心动,像是有谁摆了摆手,宽大的衣袖扫下了空气里朦胧的冰霜。

「不如......」山本歪歪头,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河边咖啡馆,「喝一杯咖啡?」

「不是要打工吗?」

山本思考了一下,轻轻地说,「想和你聊聊天。」

柔软的阳光溢上心头,一平多么想时间就停止在这温柔的一刻。列车轰隆隆地穿过桥底,沿着河川,喷出看不见的烟圈,直直地跑向暖阳普照的回忆之境。一平认出了那辆列车的颜色,曾经有一次山本的打工时间被调到了晚上,一平被逼着去接他的时候,被对方以「想坐着回家」这么奇怪的理由拐去了吃拉面,吃完拉面之后时间已经相当晚了,车厢里只有一个醉酒的工薪族,以及他们。一平感觉肩上一沉,微微转头,脸颊便碰到了山本的头顶。山本靠在一平身上睡得醉生梦死,甚至过分地打起了呼噜。列车晃悠悠的,从拉面屋一直晃到了终点站。两人一个揉着肩膀一个揉着脖子互相抱怨着对方怎么可以不顾全大局地睡着了,最后错过终电的两人都在车站的木椅上又蒙头睡了过去。

神明又拨了一下发条,怀表上的指针踉跄了一下继续往前。会不会有早晚的一天,爱恋这种心情会重新变得美好。



拝啓、父上様。

我有一个喜欢的人。

一个让我的世界里都是回忆的人。



04

如果手里有一本画纸,山本大概会在纸上填满浪漫情怀。

站在柜台前的他转头看着坐在河川旁的一平,而一平正托着腮望着河对岸奔腾而过的列车。初冬的树只剩枯瘦的枝丫,藏不住的风在水面吹出圈圈涟漪。要是在早春,浪漫的定义肯定是暖色的,粉樱定能铺满眼前,花开时节的东京总是那么摄人心魂。但单调如冬日已经足够了,山本心想。不是因为春季太过少女,而是春天是离别的季节。

说出这句话的一平,穿着标志着少年独特气息的白衬衫靠在高中二年级教室的窗台旁,山本坐在一平前面的位置,听见后方的声音转头看着他被暖阳照得过分苍白的侧脸。楼下偶尔经过了几个毕业生,被后辈拉着说要拍照留念,有人突然哭了起来,有人用大笑掩饰不舍,有人安慰哭的人,也有人什么都不做,慢慢放下手中的相机,一同难过。学校里的樱花开得实在是太繁茂,花瓣落满地,浅淡的颜色似乎让年轻人的世界变得柔情起来。

山本想问一平以后的打算,考大学还是工作,去其他城市还是留在东京。他张了张嘴,可是想问的想说的最后还是硬生生压在了喉咙。是不是站在离别的关头前,人类都会变得这般小心翼翼。阳光如此通透,一平的身影看似这么不真实。山本不知为何开始害怕了起来,这样子的一平就像会随时不见一样。而终于,一年之后他身边的少年消失在繁花的季节里,还把近十年的相伴时光从他身体里一并抽去了。

所以万物的春天对于山本而言,只是披了一层浪漫的假象罢了。

最后,他推开了教室的门。早就过了放学的时间,教室里除了毕业礼之后的狂欢残骸之外什么都不剩。他在写满签名的黑板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在旁边的一丁点空位上用总被嘲笑的不好看的字体写下来唯一缺少的名字。他向窗边走去,胸前戴着毕业生的礼花站在一年前一平的位置上。他望向窗外,馥郁的暮色之下看不清樱花更看不见春季。他在思考那时候的一平到底看见了什么到底想着些什么。斜阳就像灯油不足的火光,带着悲壮的气派逐渐熄灭。

什么也没有。

他把礼花摘了下来,放在一平的桌子上,轻声地说了句毕业快乐,然后离开了他的少年时代。



「先生?」

山本这才收回视线,他点了点头当作道谢,接过了两杯咖啡,便转身向岸边的座位走去。

几近正午的阳光就像一杯倾倒的咖啡一样,把一平晒得眯起了眼,轮廓线似乎有点曝光过度,投射在视网膜上的成像变得梦幻又虚无。山本想起了高中时代靠在窗边的一平,不自主地走快了两步。

对岸又有一辆列车张扬而过,一平的目光顺着往前,不小心碰到了向他走来的山本。眼睛被太阳照得发晕,他定了定神,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山本用温暖的杯身轻轻碰了碰一平的脸,「可能有点烫。」

本来只是伸出一只手的一平下意识地伸出了另一只手扶住了杯底,「谢谢。」咬着杯沿含糊地说了一句感谢,随即便被甜腻的泡沫烫伤舌尖,「......我说你又加太多糖了吧......」

「啊抱歉!那杯是我的......」山本想都没想便伸出了手,可却又在半途中停了下来,他看了一平一眼,然后看着他碰着杯沿的嘴唇。

不知过量的糖浆是否在某处开始发酵,山本似乎闻到了呛鼻的甜味。

一平慢慢放下了杯子,双手捂着杯身取暖,「没关系,也不是很甜。」

一平不知道对方是否跟他想起了同样的事情,明明很久之前两个人还可以喝同一杯茶,分吃同一碗盖饭和乌冬,明明还可以用同一个勺子或是同一个茶碗。若是没有那个因失控的荷尔蒙而产生的亲吻,或许他们还能亲昵如兄弟,分享着小到甜甜圈大到彼此的家里人等等生活里有交集的或没交集的一切物与人。

可是没有三思而走错的棋,一不小心越过的线,都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一平又呷了一口,甜到舌根发疼的感觉让他觉得头皮底层都麻痹了起来,「你真应该随身带着量筒,你以前加多了酒精差点炸了理科实验室就不能有点教训么......」

在一平反应过来之前,山本就伸手抽走了那杯咖啡。一平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对着他方才咬过的地方喝了一大口,「呜哇!好甜!」眉头瞬间皱成了一团,接下了一平的训话,「你还偷偷帮我顶了黑锅你说你傻不傻,幸好我后来主动请罪好吗。」

「是谁最后拖着我要我一起打扫实验室的。」

刚才还把闯祸说成恩德的人突然就不说话了,一平看见山本又喝了一口咖啡,双手缩进袖子里隔着衣服捂着杯子,呼出的气息瞬间化作白雾。冬日的风把他的鼻子吹得通红,他看见他在流动的午前阳光下低下眼,轻轻地笑了起来。

是因为回忆这一脑部行为会导致血糖升高,还是因为心动本身就会加速血液流动,一平这才意识到刚才度过了多么惊心动魄的几秒钟。他也捧起了属于自己的咖啡,喝了一口,咖啡里泡了适量的牛奶,不腻,反而好好地压下了清咖的涩。他从来都知道山本是一个怎样的人,以前一直说他笨,为此还惹他生气过,但也一直心知他有多聪明。大概就是因为这矛盾的交接点,成就了他不着痕迹的温柔。

一平舔了舔下唇,想起了那个吻,唯一的吻,似乎就是这样的味道。


拝啓、父上様。

雪乃想起你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种感受,是不是也像喝下了一杯咖啡一样,有点苦。



对岸列车得声音又吸引了一平的视线。山本也捧起了咖啡,往椅背靠去。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仿佛时间不应该浪费在寒暄与补充几年空白的对话上一般,一人望着过往的列车与南飞的群鸟,一人看着对方的侧脸。山本其实早就知道一平搬到了哪里,毕竟诸如偶遇这样的缘分还是要靠人类创造。可是在这几年之间,山本也只来过神乐坂一次。他不知道一平想不想见到他,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对一平抱着怎样的想法。

那天也是冬日的黄昏,他来到一平的地方,走过他来时的路。他在坂下厨房后门的石阶下方坐了下来,他知道此刻是开市的时间,一平在厨房里忙得昏头转向,不会出现在这里。他看着青瓦白墙上的斑驳余晖,他看着一平的生活,想象着没有他的日子里,会是怎样的孤独,会不会和他一样孤独。

山本又喝了一口咖啡,嘴唇碰到杯沿,就像亲吻一样。咖啡冷了,甜味变得赤裸。他看见又一辆列车不知疲倦地驶了过去,拖着很长很长的车厢。他多么想时间也变得长一些,中学的时间,拉面屋的时间,列车里的时间,和一平在一起的所有时间。

如果他会魔法就好了。山本心想。

如果他能把这十五分钟的咖啡时间变得长一些,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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