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若是爱情故事 ]

12.

二宫缓缓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靠着某处的围墙坐在路边。

虽是夜晚，但路两旁的摊位外边点着的红烛与灯笼让这片街区变得同白天一样有人气。

望着那被空气中的水汽拖得细长的烛光，记忆上的短暂空白让二宫晃神了一下，周遭行人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额前的碎发被随意拨弄，二宫睁着迷蒙的眼抬起头，却发现面前的人戴着的明显是祭典的小摊位上玩游戏赢回来的那种常见的火男面具。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隔着一张面具，声音有点被扭曲，但那熟悉的质感仍是丝毫未损。

「相、相叶？」慢慢回过神来，二宫认出了对方的声音，一肚子的疑问需要寻求解答。

「嗯？怎么了和也？」说着便向二宫伸出了手，「走吧。」

二宫看着相叶摊开的手掌发愣。这个人明显就是相叶，可是他极少会叫自己和也。

看着二宫呆呆的样子，面具后的那人笑了起来，声音虽轻，但还是让二宫听到了。相叶弯下腰牵起二宫的手，把二宫拉了起来，「走啦。」

手被牵着，恋人一样的牵手方法。掌心和掌心紧紧贴在一起，交换着温度。

二宫认为自己在一个障里面。所谓障，不过是妖怪蛊惑人心的幻术罢了。或许是那妖怪在作祟吧，二宫想。慢慢理清了思路，二宫也稍稍放松了下来，障什么的，自然而然就会醒过来。

脚下依然不停步，二宫不知道相叶要带自己去哪里，只好跟着他沿着小路向前。

路两旁是热闹的街区，墙上和门口上挂着红色的灯笼，内里是暖黄的烛光，映着青黑色的瓦，莫名让人感到安心。行人穿着精心挑选的浴衣，手中拿着团扇。小女生身上穿着亮丽的粉色，头发扎成一个小包，一只手稍微提了一下下摆，不太灵活地往前跑了一小段路，然后转身大力地挥动双臂，招呼着还未跟上的友人，衣袖上的蝴蝶随着手臂的摆动，灵动得仿佛要飞出来。一群小孩刚好从身边穿过，在人群中窜来窜去胡闹着，小小的木屐踏着青石板的地，发出脆脆的响声。

叶月的夜晚虽不似白天那般酷热，但灼人的温度却丝毫不减。

之前应该是下过雨，地面石板的夹缝中依然渗着水迹，空气中饱满的水汽沾到后颈上黏糊糊的。

脚下并不快的步伐，还是能慢慢把人逼出薄汗来。

二宫抬起另一只空闲的手来正想把黏在后颈上的发尾拨开，这时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竟是正统的纯黑羽织，借着光，还能看到袖子边缘上绣着二宫家徽的暗纹，素雅且大方。二宫心里感到很诧异，完全没有自己穿过这般严肃的正装的印象，也记不起家中有这样的服饰。

木屐踏上了一小滩积水，鞋跟带起一尾细细的水迹，跃出一道弧，最前头的小水珠直直落下，钻进水面，再次融入积水中。

二宫被前方的人牵着，穿过一处不大的神社，跑到了一片草地上，而不远处正是北白川。四周依然是热闹的人群，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沸腾地交谈着，又时不时抬头看看天空，脸上期待的神情不言而喻。

二宫转过头看着相叶，忍不住想伸手把那火男面具摘下来。可是相叶却抬起手伸出食指轻轻压在面具的唇部上，露出的手腕上系着一段麻布条，然后抬抬下巴，示意二宫看夜空。

正值酷暑的雨季，但幸亏之前已经下过雨，云层并不厚，仍依稀能够看见那朦胧的月色。

完满的月亮悬在夜空，边缘几近虚影，但二宫并不认为满月有什么值得大费周章地跑来欣赏的，更何况是在一个天空依旧有乌云的夜晚。

这时，一束金黄的光从河川对岸快速地升上天空，在广袤的夜幕中绽开了一朵璀璨的烟火，一刹那便把夜空照得如白日一般明亮。

周围的人发出惊喜的欢呼，几个小孩骑在大人的肩膀上，欢乐地挥着短短的手臂，手腕上的银饰发出清脆的响声。

烟火在上空只维持了一小段时间就开始变淡了。尽情地燃烧，尽情地发出极致的光，然后化成碎片，如同浓春晚上的夜樱，借着满月的白光，翩然下坠，缓缓地落入北白川，在河面的中央，撒出一道碎金，冷漠的河川变得暖黄。

二宫抬起头，出神地望着夜空中缤纷的光，浅褐色的眸子如晶莹琉璃，映着烟花瞬间即逝的影子，一明一暗，如流光。

记忆最深处仿佛有一道厚重的门，扣着铜锁，有谁在那头轻轻地敲了敲，沉重的声音沿着木门的纹理沿着筋脉与血管传遍全身。

二宫觉得自己有些止不住地发颤。

心底的弦像是被谁用力地拨动了一样，震动的频率亦感染了周遭的空气。

有谁牵着他的手往前奔跑。

有谁陪伴他站在这欢腾的烟火大会中，然而这天地间大得仿佛只剩他与他。

有谁喃喃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有谁唤了他的名字。

有谁吻了他。

浅绿的浴衣与纯黑的羽织。家徽的暗纹，以及火男的面具。

无际的天幕上是看不尽的烟火，人世中短得可怜的生命一般，努力地发光，却又随即落入北白川。

衣袖被扯了扯，二宫回过神来，转过头看向身旁的人，却发现相叶正伸手过来把火男面具盖在他脸上。

面具中仍带着些体温，暖暖的空气在脸上罩了一层。

由于戴上了面具，视线变得窄了很多，二宫只能通过眼部的孔洞看见面前的人越来越近的脸。

近得像是要亲吻一般。

二宫有些发怔，呆呆地感受着对方无比靠近的气息，然后竟鬼使神差地闭上了双眼。

心里像是有一道北白川，清冽的川水上有波浪，泛着精致的涟漪，一圈又一圈往外扩散。像是心底的情绪，掩盖不住一样，一下又一下有规律地飘荡着，止不了地一点点地涌了出来。

夜幕中的花开出了一朵又一朵。

旁人的欢呼声就在耳边。

但这个世界静得仿佛只剩彼此的鼻息一样。

二宫一直闭着眼睛，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直至对方在他耳畔低声地说了一句话，轻得如同幻觉。二宫想起了之前霜月的一个雨夜，有人也说过相同的话。

让人沉醉的话。

像是来自上一世的咒语，亲昵的情话一般，萦绕在耳边。

二宫突然醒了过来，立刻抬手摘下面具，却发现面前的人早已消失了，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样。

烟火大会不会因一个人的消失而停止下来，周围依然热闹如旧，没有人留意有谁走了进来，又有谁离开了。没有人留意到在满月之下，在盛大的烟火之下，一位身着浅绿浴衣的男子低头亲吻了另外一位穿着羽织戴着面具的奇怪的人。

二宫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滑稽的面具，手指拭擦着面具的唇部，仿佛上面还有那人的温度。

二宫逆着人群，走出外围。又有一支巨大的烟火在他背后冲向天空，然后开出一朵美丽的花。

原本的云层越来越浅，夜晚的天气反而好了起来。遮着满月的云变得同纱一样薄，河川的水面也能倒映出满月的影来。

二宫一步步往前走，走过温馨的一家人，走过甜蜜的情侣。

可是他身边谁也不在。

二宫知道这一切都只是障，但他醒不来。

身体像是被摘了骨头一样。

北白川静静地流，载着碎金的光斑。

二宫停住了脚步，望着那置身事外的河川，心里总感觉。

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顺着川水往下，一去不复返了。

-TBC-

*亲吻那一幕出自某部动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