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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马 | 北白川

5.

当相叶找到孩子的时候,孩子正坐在桂花树下,靠着树干睡得正香。相叶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能够放下来了。

相叶喘着气,一手扶着树干,一手顺着胸口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轻轻地走向那熟睡的人。

看到那位让自己担心了一整天的小少爷现在竟然这么安乐地在树下打着呼噜,不禁有些苦笑。

 

竟然是在这里。

果然是在这里。

 

 

又是一年开春时。

相叶想趁着年初把孩子的房间好好地打扫一遍。

在头顶上裹着白毛巾的他利索地把宽大的袖子扎好,蹲下来,两手扶着孩子的肩膀,「小和你已经长大了喔,男子汉的房间里不能摆太多玩偶,哥哥帮你清理一下好不好?」

孩子正坐在地板上,抬眼看看相叶,扁了扁嘴,两只小短腿踢了踢相叶的小腿,不出声。

相叶只当他是答应了。

只是第二天,孩子不见了。

 

玩捉迷藏的时候经常用到的相叶房里的壁柜,走廊下方,正厅的木梁上,就连大野用来养钓回来的鱼的水缸也被检查得清清楚楚。

相叶和大野几乎把整个屋子都翻遍了,还是没找到孩子。

「……大野桑,你说,如果明天二宫大人回来之前我还是找不到小和的话……会怎么样啊……」相叶无力地靠在孩子房间的扇门上。

「你会被直接扔进北白川的吧。」

相叶蹲了下来,双手抱着膝盖,脸埋在膝盖上。

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似乎还带了点哭腔。

「我一定是被讨厌了……我不会再天未光就叫他起床做运动,我也不会再逼他吃肉了,他嫌弃我房间的摆设不好我也一定会换掉……」

大野低头看着蹲在他身边的相叶,头发乱糟糟的,绿色的浴衣上还沾着灰尘。

就像很久以前和二宫吵嘴之后一样沮丧。

明明前一刻还很有气势地甩手跑开,连衣袖都被甩出声音,踩着木屐踏得啪啪响,下一刻被发现蹲在树下,抱着膝盖埋着脑袋,听到有脚步声,就露出一只眼睛,看见是大野的时候还装作不经意地往大野身后看看,然后又把脑袋埋回去,很失望地说,「和也没跟来吗。」仿佛还能看见那折了一角的兔耳,比谁都失落。

像对小冤家一样,吵吵闹闹的少年时代。

 

大野伸手把他的头发揉得更乱,碎发搭在浴衣衣领上露出的后颈。

「他上一世最喜欢你,这一世也一定最喜欢你的。」

 

 

相叶找到孩子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本来只是随便猜测会不会躲在庭院,毕竟这孩子从小就不喜欢呆在室外。谁知,果然就在桂花树下。

相叶深呼吸一下,紧张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夜静悄悄的,仔细听还能听到忽远忽近的鸟鸣。

相叶控制着步伐,轻轻地走过去。木屐踩在草地上,不可避免地发出细微声响。

孩子双手放在肚子上,手里似乎握着什么,短短的手指捏得紧。嘴唇有点嘟了起来,打着小小的呼噜,显得很可爱。

相叶害怕会弄醒孩子,小心翼翼地扶起孩子的肩膀,自己也靠着桂花树坐下,让孩子靠在自己的怀里。

孩子还是被弄醒了,小拳头揉了揉眼睛,坐在相叶的怀里抬起头,一只手撑在相叶的胸口,一只手依然握着手里的东西,艰难地睁开惺忪的眼睛,发现是相叶,声音黏黏地小声说道「マー君」,只是君字还没说完又倒下去了,脑门在相叶胸前用力地蹭了蹭,然后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又继续安心地睡去了。

相叶一手搂着孩子,一手为他梳理好前发。看见孩子很快又睡着了,便靠着树干放松下来,安心的心情终于有些实感。

啊啊真是可恶啊,我那么担心你你居然在这里睡觉。相叶忿忿地想。真想捏他的小鼻子把他捏醒啊。

草地有点湿凉,仿佛罩了一层薄薄的水膜,映着星空的光。暮色很浓,空间的底部沉淀着最深的墨蓝。

 

 

刚开始学汉字的相叶曾经离家出走过。说是离家出走,其实不过是躲在庭院的桂花树下,还时不时探出脑袋看那人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

而那时候的相叶比现在的二宫大不了多少。

相叶蹲在桂花树下,拿着树枝大力地戳着泥土,弹出来的土壤弄脏了新作的浴衣。

「你才是笨蛋呢……笨蛋和也……」每戳一下就小声地骂一声,语气里全是小孩子的不甘心,一对兔耳软软地的搭在脑后。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相叶的一只兔耳竖了起来,动了一下,然后抱着膝往阴影处挪了几下,又挪了几下。故意不让人发现,又故意让人看见。

阳光穿过树荫,在小孩的头发上转出一圈圈深深浅浅的光影。

二宫见着,不禁失笑,抱着双臂向那个闹别扭的小孩走去。蹲在他身后,衣袖垂落,扫到被相叶戳出来的泥土。下巴轻轻地压着他的发顶,左右摇摇头,慢悠悠地说,「别生气啦,我不会再笑你的字啦。」还是那一贯的轻柔语调。

其实在听到二宫的脚步声的时候,相叶的脾气已经消了一大半了,只是仍然装作生气的样子「哼」了一声,可是等了好一段时间身后的人依然没再说话,戳着泥土的手更用力了,于是开大一档,「哼!」

二宫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人果然什么心思都藏不住,「被说笨蛋的人其实是最聪明的喔。」

相叶的兔耳又动了一下,戳着泥土的手停下来了,过了一会儿,缩下脑袋,转过头,抬头看着二宫。

还是那不变的浅浅微笑,嘴角含着温和的日光。

相叶眼睛眨了眨,干净的黑瞳中映出二宫的身影,「真的吗?」

 

那时候的春天没有这么凉,那时候的桂花树还没这么高。

而那时候的少年以为,这样拌嘴就可以一辈子。

 

 

星空很干净,墨蓝色的绒布上点点繁星,美丽且动人。

怀里的孩子不安分地动了动,换了个姿势。

这时孩子手里一直紧握着的物体掉了出来,相叶看清了,竟是被嫌弃的小兔子布偶。

孩子满周岁时的礼物,已经好几年了,有些地方发黄有些地方线头断掉了,连后来缝上去金币也几乎要掉落了。

「连招财猫都帮你保管好了,怎么可能会扔掉这个布偶呢……」

相叶想把布偶放回孩子的手里,睡梦中的孩子却下意识地用小小的手握住了相叶的手指。

相叶搂紧了孩子,闭起眼。

夜很静,沁凉的风穿过初春的夜晚。

相叶看见少年时代捉弄他之后偷笑的二宫的脸,柔和的下颌线条,年轻的容颜,以及下巴上调皮的痣。

吐槽他时就变得异常活跃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因为相叶是个笨蛋呀。」

 

夜很静,旧时光穿过孤寂的夜晚。

相叶依然闭着眼,不禁笑了起来,心底那股暖流不断上升,温暖了血管,温暖了记忆,不能控制般地,快要从眼角溢出来。

「和也才是笨蛋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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