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若是爱情故事 ]

2.

婴儿又哭了起来，二宫夫人不厌其烦地拍着宝贝般的孩子哄他睡觉。

白兔跟着二宫大人走出卧室。

二宫大人背着手站在走廊上，看着从屋檐倒下的雨帘。

身后的白兔不知何时消失了，竟是一名挺拔的男子安静地站立着。白色的狩衣上沾有与二宫大人衣物上相似的妖气，连内里绿色的单衣也染上的污血。额间是一枚二宫家徽的浅印。

二宫大人看着不断的雨，没有转身，对身后的男子说，「雅纪你去换件干净的衣服吧。」

「是。」相叶雅纪点了点头，退后一步便消失了。

二宫大人仍旧站在原地，背着手，透过雨帘不知望向何处。

「封印还是破了呢。」

恼人的雨声轰得人神经发疼，而身后卧室里的婴儿似乎是睡着了，哭声慢慢收了。

这座城是平稳了下来，然而这暂时的安定能够维持多久，那股被勉强压下去的势力什么时候又会冲破这虚掩的封条。

二宫大人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深呼吸，手指揉揉太阳穴上方阵痛的血管。

相叶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不过其实跟先前那件被污染了的狩衣一模一样。

他走到二宫夫人的卧室门口，跪坐下来，鞠了躬，便推开扇门走了进去。

二宫夫人爱怜地看着怀里熟睡的婴儿，脸上是母亲特有的慈爱。她缓慢地将婴儿递过去，而跪坐在一旁的相叶鞠了躬，「失礼了」，赶紧挪过去轻轻接过婴儿。

虽然不是第一次抱婴儿，也不是第一次照顾二宫家的孩子，相叶依然显得有些手忙脚乱。抱得太轻怕摔，抱得太用力怕婴儿痛。好不容易调整好姿势，婴儿险些被弄醒，皱了皱毛发稀疏依然浅如肤色的眉头。

相叶慢慢松了口气，婴儿依然熟睡，平静的呼吸，不知他将要生活的社会发生过怎样不好的事情，让人不忍打扰这平静。身后门外是粗暴的雨声，相叶却觉得自己怀抱着安详的小世界。

「那么相叶君，以后就麻烦你了。」

相叶郑重地点头，凝视着怀里熟睡的婴儿，轻声答道，「我会保护小少爷的。」

那是他这么长的生命中，最想珍惜的人。

婴儿满月之期，二宫大人为他取名，为和也，取其平和之意，愿保佑名字之主人平安。亦与二宫家的一位先祖同名。

只是在婴儿满月后没多久，二宫夫人却因生产后身体太过虚弱而去世。

相叶开始担当起照顾新生儿的任务。

从陪玩到陪睡，从喂食到洗身都妥妥帖帖地照料好。

相叶一只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手指灵活地翻动着纸符，变着小戏法逗他开心。孩子玩累了的时候，相叶抱着睡着的孩子走进他的小房间，小心翼翼地蹲下，正准备把孩子慢慢地放下来，孩子啊了一声，两只小手抓住相叶的衣服，往上蹭了蹭他的肩窝。相叶只好重新抱起孩子，然后自己躺下，让孩子趴在他胸口。孩子扭了一下屁股，调整好姿势，又继续睡去了。相叶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看着屋顶上的木梁，抱紧小孩也闭上了眼睛。一大一小就这样在小小的毯子上睡着了。

相叶醒来的时候正好是新阳东起之时，稀薄的阳光从纸窗透了进来。相叶睡得迷糊，又是那不变的梦。那人仍是初见时的少年，而他还是那只兔子，刚闯进人世的狼狈模样。

相叶抬起手，手背靠在额头上，再次闭上眼。再这么想下去，迟早分不清现实抑或梦境。

少年小心地把他抱起，说了什么相叶听不见。少年把他放在膝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段麻布条，裹上了他前肢的伤口，打了一个菱形结。

少年又说了什么，相叶却只能看见他嘴唇在动。

光越来越亮，本来就不清晰的少年的脸变得更加模糊。

相叶觉得自己正站在一道结界的边缘上，往前那是他必须醒来的世界，往后那是他不可能放手的回忆。

感觉到胸前有些动静，相叶再次睁开眼，发现小孩早已醒来，正抓着他的前襟往嘴里塞，还没出牙所以只好含着，口水从嘴角流出润染了一小块。相叶笑了起来，双手握着这小小的身体，轻轻地说，「早上好。」

抬起了双手，衣袖顺着手臂滑下，露出右手手腕上绑着的一段旧麻布条。

小孩听到声音，抬起头来，傻傻地看着相叶，张开嘴也慢慢露出笑脸。

眼睛有点湿润，但仍然保持着嘴角的弧度，看着眼前有些朦胧的样子，低声念出那人名字。

和也。

保育员相叶是万能的，当然除烹饪之外，连孩子的发型也一手包办。

相叶捏着刀片跪在小孩身后一边像是在念咒一样说着「好了好了快好的了」一边为小孩削着头发，而小孩面前则是在他的两条小短腿上转着圈的发光小兔子，小孩伸手太慢怎么也抓不住它。

当大野经过小孩的房间门口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略显诡异的景象。小孩正坐在地板上胡乱地拍着地板向他打招呼，效力未过的小兔子蹲在小孩光洁的脑袋上歪着头看他。而相叶，正蹲在地上仔细地捡着头发，放在手帕里包好。

「你捡这些来干嘛？」

「纪念啊，我要把小少爷的每根胎发都保管好，做成毛笔一生收藏。」

大野惊恐地望了相叶一眼，然后迅速离开了，嘴里默默说着，「我要告诉大人，这里有个痴汉。」

时间慢慢地流。

带着孩子去看大野钓鱼，玩累了就让他趴在自己胸口睡觉。很久之后相叶回想起来，这或许就是他这一辈子最无忧无虑的日子了。

就这样迎来了二宫家小少爷的满周岁。

二宫家一向节俭，这样子的重要日子也是以家庭聚会的形式度过，只宴请了一两位相熟的好友。

大野一直都不习惯与二宫家以外的人相处，便早早离席，一个人坐在走廊上，看连绵的细雨天。

距离那段妖物与血光混杂的时间已经有一年了，转了一圈，又到了水无月。

咔嚓。背后主厅的扇门被推开，大野转过头，发现是相叶。

「睡了么？」

「嗯，睡了，现在终于肯乖乖一个人睡了。」

相叶在大野身边坐下，细雨飘了进来，起风了。大野便把双腿收了回来，盘腿坐着。

相叶一坐下，就立刻拉下了苦脸，很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你知道么大野桑，小少爷他居然嫌弃我送他的小兔子布偶，那可是我亲手缝的呀，他今晚居然是抱着樱井家送的那个招财猫睡的啊！」

「你整天给他变兔子肯定迟早会没兴趣的。」

「可是他上一世明明最喜欢我的！」

说着，相叶从怀里掏出他亲手缝的布偶，大野看了一眼，「……你这是兔子吗。」

「必须是啊。」

「……你知道兔子长什么样的吗。」

「我照照铜镜就知道了啊。」

相处了这么久，大野依然觉得相叶不能交流。

很长时间的沉默，雨帘逐渐变小，那原本被遮得严严实实的月亮露出了一点的光。

大野看着那一线发白的光，问他身边依然在可惜布偶的人。

你觉得他会记起来吗？

又是一段沉默。这根本是无解的问题。

相叶把小兔子布偶握在手心。

他记不起来也没关系。

只是啊，我已经再也无法忍受他不在身边的日子了。

大野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相叶的眼睛说。

能够再遇见，实在是太好了。

相叶顿了一下，然后露出那长开褶子的笑颜。

嗯，真的太好了。

大野看见相叶，笑得快要流下泪来。

-TBC-